[导读]怒江上空、碧罗雪山腹地一座废弃县城,时光似乎定格在年,成为中国都市和乡村图变之前的最后模板。但这不是一座废城,习惯了以城市为中心主导的人们,需要拨开迷雾,才能了解“废城”里最生动的故事。

知子罗,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福贡县匹河怒族乡的9个怒族村之一,坐落在碧罗雪山海拔米处的山梁上,比怒江高米。居怒江州府六库镇与福贡县城之间,距匹河乡19公里,有去年新修的柏油公路直达。

知子罗历来是怒江通往内地的茶马古道上的一个重要驿站。解放后,怒江州府和碧江县府都设在这里。随着怒江边公路的开通,知子罗渐失中心地位。年,怒江州府下迁到六库镇。年,因县城处在巨大滑坡体上,碧江被撤销县制,归并到泸水和福贡两县。县城被拆除一半,成为知子罗村委会,居住着多名农民和城镇退休人员。

知子罗不通班车,只有面的和农用车。每周四赶集时车辆较多。知子罗街上只有一家简易旅馆,顺着林区公路往上步行半小时,可到达高山茶厂开办的宾馆,有标间。或可住在山下7公里远的怒族文化村——老姆登村。

周日下午4点半,知子罗基督教堂的百余名信徒做完礼拜散去,还有一个带棒球帽的中年男子在低头弹琴。叮叮咚咚的琴声飘向教堂外的迷雾,迷雾又穿过十字架下的大门和挂着苞谷的窗户进了教堂。男子浑然不觉,依然埋头敲打键盘。他为什么还不回家呢,是表达对上帝的无上眷恋,还是像这迷雾般缭绕的忧伤?

一个穿着拖鞋、裤脚沾满泥浆的小男生,背着书包走进来。“上几年级了?”我问。他含羞一笑,兔子般跑了出去。很快他又回来,带着一个衣着干净的更小男生,旁若无人地穿过走廊,绕过讲台,对我同样的问询充耳不闻,呵呵笑着又嗒嗒跑开了。

“神爱世人,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,叫一切信他的,不至灭亡,反得永生。——约翰福音第三章十六节。”我轻声念着墙上的字句,男子终于抬头,给我一个友好腼腆的微笑。他今年40岁,离了婚,是山上搬到这座废弃县城中的傈僳族中的一个,感恩节就要到来,他正在为各教堂赞美诗歌唱比赛作准备。他拿出一本傈僳文赞美诗集,翻到他弹的那一段,但无法用汉文说出它的意思。

雨下大了,雾气涌进来,衣着干净的小男生再次现身,后面跟着个更小男孩。俩人摸着一排排凳椅,磨磨蹭蹭地凑近身,更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把草,放嘴里使劲拉扯着,一边挑衅般盯着我。等我想起该怎样与他们搭讪,他们已经带着那个秘密走出教堂,连同外面的老楼、街灯、大树、山峦,人和牛,一齐隐在了茫茫迷雾中。

人们在传说中的地质灾害区建起基督教堂,把命运交给上帝

做完礼拜的村民走出讲堂,带着谦卑安静的笑容。胸前的贝壳是怒族已婚妇女通常佩戴的饰物。

吃完晚饭,村民又聚集在讲堂,为即将到来的平安夜练习唱诵赞美诗

(一)消失的碧江县

拨开云雾,我们看到一千多年前,远古氐羌系统中的一支乌蛮部落后裔,正越过碧罗雪山,从澜沧江两岸来到怒江上空的知子罗繁衍生息,他们自称“怒苏”,是碧江怒族的起源。更早时期,他们的先辈由中国西北向西南迁徙,大约从隋唐开始,再从四川凉山地区和云南丽江地区逐渐西迁到兰坪澜沧江流域。

知子罗是怒江峡谷早期仅有的几个集市之一。居住在更高处、同为乌蛮部落后裔的傈僳族下来赶集,用傈僳语称赞它“知子罗”,意思是“好地方”。作为怒江通往内地的重要驿站,它经历过中央和地方政权的多重统治。年,云南地方政府派遣怒俅殖边队进驻这里,设知子罗殖边公署,年改为知子罗行政委员公署,年改设碧江设治局。年碧江和平解放,年成立怒江傈僳族自治区(后改为州),县府、区(州)府都在知子罗。年部队的团部也设在这里。它一度是怒江流域的政治、经济、军事和文化中心。

随着年怒江第一条公路(保山瓦窑-碧江)和年碧(碧江)福(福贡)贡(贡山)公路(也称工程)的通车,知子罗显得孤悬于碧罗雪山之上,交通困难、地域狭窄、蔬菜供应困难等诸多短板逐渐显露,人马驿道仍然是这里通往内地的主干路之一,居民需要的盐巴、布匹、食物很多还靠马帮运输。年,怒江州府迁驻山下怒江边的泸水县六库镇,知子罗仍为碧江县府驻地。

年9月20日至10月6日,碧江连续16天大暴雨,造成60年来最大的洪灾,全县死亡23人,重伤16人,县城北部和南部出现多处滑坡和开裂,最长的达50米,下陷1米多。12月,省革委会派出专业技术人员实地勘察,认为县城不宜再上新建筑。县革委会统计,涉及危险地带的有48栋房屋、人,要搬出来又找不到安置处,于是提出把县城搬到山下的亚谷。同时各单位也被领到那里划分地盘,等着省州的批复下来就立即盖房子。可是第二年春天,桃花雨不断,泥石流把亚谷河西一带冲得一塌糊涂,州委坚决不同意在这里建县城。

年4月,碧江再提县城迁址,请求搬迁到邻县泸水的双纳王底,获得省长办公会议同意。但不久一阵暴雨后从坡顶冲下一大股泥石流,省委几经研究,决定碧江县城暂不搬迁,要就地治理。于是从年至年拨款74万元,修造地表排水沟和挡土墙,但这只及表层而不及本质,岩性破碎及岩质风化难以制止,滑坡迹象反而越来越严重。

年,在省长和志强的过问下,省里再派专家对碧江县城进行全面的钻井打洞取样勘察,发现这里有三组滑坡梯,内部结构复杂,县城处在风化带、地震带和滑坡带之上,原来修建的挡土墙不能阻滑,只会增加压力,县城的建筑物更是起加速滑坡的作用,因此滑坡迟早会发生。

同年12月,碧江向省政府第三次提出搬迁县城,获州政府同意。年3月,碧江县政府向省政府发传真电报,要求尽快批复。5月29日,省长办公会议决定撤销碧江县制。1个月后,碧江县五套班子领导全部被请到昆明开会,时任县委副书记的史富相在回忆录中写道,“碧江撤县的决定我们一时难以接受,大家纷纷发言要求不要撤销而给予准许搬迁,但省政府领导反复对我们说撤县问题已成定局,无法更改。其原因是说,……自从修了公路,州府搬迁到六库和部队调防离开后,碧江县城变成了死角,失去了中心的地位和作用。况且,现在滑坡加剧,在县内又无容纳一个县城的理想之地。省委省政府的设想是,县制撤销后要重点加强公路沿线乡镇的经济文化建设,使其尽快地发展和繁荣起来。”

省长和志强告诉大家,“碧江县城我亲眼看到了,是南北滑坡体,迟早会滑,人工难以治理。”

年9月24日,国务院发文同意云南省政府关于撤销碧江县建制的批复报告,将碧江县所属5个区分别划归泸水县和福贡县。5区移交后,12月25日,怒江州、碧江县在原部队礼堂召开大会,正式宣布撤销碧江县建制。

知子罗今昔对比

怒江大峡谷,通往知子罗的一个小村

(二)撤离与涌入

碧江3次提出县城迁址,最后却出人意料地被撤销县制,前后历时7年。尽管早有专家提出不能再搞建筑,但这7年间,碧江一边要求择址再建,一边又在上马新楼。知子罗老村支书李忠雄回忆说,撤县时,特意从大理请工匠打造的县城新景观——八角楼才竣工不久,名为图书馆,却还没来得及放进一本书;县进修学校才搭起2层的支架,门窗还没安上就全拆了;4层的工商银行大楼才启用1年,知子罗村公所进驻办公,只能占用其中几个房间;可容纳千人的电影院才放了3天电影,就沉寂下来,不久拆了给山下两个乡各建一个中型影院。

在北川县城和舟曲县城先后遭遇地震“包饺子”和特大泥石流倾覆的悲剧之后,在德钦县城还在为搬迁举棋不定之时,许多人想起来,原来多年前碧江县城早有先见之明。

事实上,早在年,怒江建州时就想把州府设在福贡,但十四军军长李成芳不同意,原因是当时境外有蒋残匪,若路堵了就无法退回来,就把州府定在知子罗。年想把碧江县城搬到亚谷,但是州委不同意,盖好的房子也废了。文革前想把县城搬匹河,并盖了一幢长房,最后还是未搬成。

但是,许多知子罗村民认为,坡不会真的滑,县里也没真打算迁址,滑坡只是县里为争取建设改造资金而强调的一个概念,想不到最后弄巧成拙。

转眼即是年,知子罗的居民开始心情复杂地下撤。当时碧江县级机关和中央、省属企事业的干部职工及工人共有人,按照先报志愿,个别调整,对口安排,待遇不变,平级使用的原则,人去了福贡,人去了泸水,其余的离退休外,一部分人分到州级机关工作。碧江中学的高中教师全部归拼到福贡第一中学。县医院的医护人员和全部财医院,后来成医院。到8月底,撤县搬迁工作全部结束。

县城开始被知子罗村公所接管,住在县城周边的知子罗村民纷纷涌入。由于处在县城南北滑坡带上的所有房屋全部被清拆,住在上面的户农民共人搬到县城中间安全地段,住进县里留下的瓦房、平顶房和楼房,其中包括猎人黄金斗一家。他们多次被县城驱逐:解放前他家在国民党衙门口,建人民公社时被下令搬到知子罗村大队;县城扩张了,命他两度搬迁,先后盖起商业局和水电局;最后,县城遗弃了,他才重新回到县城。

在自愿和鼓励政策下,村里有46户人也随着迁徙大军进入山下的城镇,每户有元住房补助金和元生产扶持金的奖励,他们大部分是从碧罗雪山东面迁徙而来的白族后裔,对非土著而言,再迁徙一次又何妨?

知子罗村公所获得了省政府下拨的68万元搬迁安置费,为平衡关系,还友情赞助了隔壁老姆登村几万元,来安装电视接收器、电表和电线,借出去的1万元直到年左右才还上。

全村13个村民小组,除了知子罗下村两个组处于安全地段,其他11个组(包括在外工作的本籍人员)都有份分房。这时,地处边疆、经济尚十分不发达的知子罗村跑步进入“按虚分配”的共产主义社会,按每户1人1门的简单方式,不管这个门头后面是否还有套间。于是,州长办公室燃起了木柴,银行保险库里唱起了歌,新华书店里众人在猜拳喝酒,武装部里一对新人刚入洞房。

老村支书李忠雄那时在村里当干事,每天忙着分房,县工作组组长照顾他,就把原部队团部副团长住的两层砖木结构小楼分给他。褚红色的门,明亮窗玻璃,原色木地板,让他一家子刚住进来时还不太适应。前几年房子漏雨严重,儿子嫌屋瓦朽旧,要用木棉瓦替代,老李坚决不同意,宁愿花元去翻新。他觉得还是老的好,就像这屋里的铁杉木板,虽有半个多世纪的年龄,也是新木比不上的结实。(待续)

摄影/夏德锐袁小兵

我们看到的怎么多是独行者,他们的心事和迷雾中的知子罗一样不为外人所知

城外埋葬着为碧江革命建设牺牲的烈士,但墓园无人管理,荒草遮盖了他们的墓志铭。

[注释]此文是年秋天,云南信息报秘境云南人文地理系列报道的开篇。马萨、德锐、嘴嘴、马丽娅和我一行5人,在怒江和独龙江大峡谷的莽莽群山中生活了一个多月。4年过去了,我们中有4人已经离开报社创业,3人定居大理。酒热耳酣时,常念叨起这段最后的青春自由岁月。从今天起,洱海醒来将带领朋友们走进这片云南最后的秘境,探究云南、西藏、缅甸交界处,怒、独龙、傈僳、藏等民族与我们不同和相同的爱与哀愁。

[拍摄花絮]进怒江的路上,队长马萨提(yao)议(qiu),要是每个男人都剃个光头是不是很cool,然后我们排队进了理发店,剃完头了然后发现队长不见了,然后就没有然后了。有图为证:

昔日的部队司令部,现在是知子罗小学。三个光头从左至右是:德锐、小兵、嘴嘴

这是一头秀发的队长马萨,女文青心中的男神

队里唯一的姑娘马丽娅,但我们都把她当男人

洱海醒来(电话/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白癜风医院哪家好
中国白癜风医院排名


欢迎转载,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:http://www.yunnanshengzx.com/ynmt/5207.html

------分隔线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